“胡宅勇位”铜印考辨

----兼述北宋末年兰溪唐胡两家遗事

蔡予新（原创）

2023年2月5日，兔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。

青花小兔兔

我与张绍芳、吴宽宏、陈星几人在女埠古玩市场逛游。走进T的店里，寒暄之后，我踱入柜台里边，细细察看陈列之物。一枚铜印映入眼帘，我拿出一看，当即就问T：这印是不是你以前提到过的那枚？得到他的肯定回答。

记得几年前，我在T店里与他闲聊，T不止一次对我提起，他在某处见到一枚铜印，好像是宋代官印。为了验证是不是金印，印把被人用刀砍过。他说已走访好几趟，铜印拥有人一直不肯出让。我听了也颇好奇，就说如你拿到铜印，我来看个究竟。

这一次，我与这枚铜印居然不期而遇，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。人们常讲，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，而我只是在心中偶尔惦记，也算“有准备的人”？

这枚铜印尺寸不是很大，但手感很沉，印把呈直条碑首状，上面有几处深深的刀砍痕迹。明明就是一枚铜印嘛，可前人为啥一根筋，不知用了什么锋利的刀刃，将厚重的印把砍得“入骨三分”？是求财欲旺盛？还是发泄某种情绪？不知缘故。只可惜好端端的一枚印，被硬生生砍成一个“丑八怪”，惋惜得很，我禁不住在心里咒他几句，稍为解恨。

铜印的印文是九叠篆，典型的宋代书体。印把虽然被砍得“惨不忍睹”，但印文完整不缺字。仔细观察，印文笔划有些微细扁平变形，可能是印把被砍的时候，印面受到重力挤压所致。

印面上的几个九叠篆字，我一个也认不出，但并不妨碍对它的研判和价值估摸。我认定这枚铜印不同于常见的佛、道印符，也有别于文人闲章。我收藏过各时代的老旧印章，以木印居多，铜印如佛道印符、文人闲章也过手不少，如宋元时期的道教铜印“北极驱邪院印”，宋代文人写书信用的“谨封”铜印。

（北极驱邪院印）

“谨封”印

“北极驱邪院印”虽然尺寸较大，但印面较薄，印把仅为一薄片，体量偏轻。“谨封”铜印制作规矩，但体量也不大。这两枚印虽都是九叠篆文，但均属于民间铸造用印。眼前的这枚铜印，它有一种与众不同的“气场”，将我直逼回九百年前的大宋。

铜印传世包浆，应该是被人刀砍后，又被人把玩多时。经过询价，善价将铜印纳入囊中。

“胡宅勇位”印

接下去是辨识印文，确定印文由四字组成，在排除道佛常用的“佛法僧宝”、“道经师宝”四字印的可能性之后，我先认出四字中的最后一字：位，之后就陷入团顿。无奈，我求助于QQ群、微信群，将印蜕发遍各群，又私底下请各位专家老师掌眼。网络的力量的确无穷无尽，经过一番“群策群力”后，基本辨认出四字：胡、宅（宇）、勇、位。然后，进一步将“宇”字撇除，最终敲定印文：胡宅勇位。

胡宅勇位，好生奇怪的一个印文啊！让人坠入云中雾里，使我摸不着门道，无稽又无据。

胡宅，顾名思义就是胡姓人家的宅子，可以是指地名。兰溪有没有一个叫“胡宅”的地名（村庄）呢？我遍思不着。然而，“胡宅”二字可不可以引伸为“胡氏家族”的含义呢？如果这个假设成立，那就为释读印文打开了下一步的通道。

勇位二字作何解读？我将“勇位”作为一个词语，在网上检索，得不到任何可以采信的答案。又请教了专家老师，也是莫衷一是。

揣摩之间，光阴宛如大街小巷外卖小哥骑的电瓶车，一刹那就流过了好几个月（子在川上曰：逝者如斯夫，但兰江近年缺水，流速磨磨蹭蹭的，很难与时光齐头并进了）。6月11日，市博物馆郑馆长邀请我参加一个电视访谈节目的录制。第二天，我如约前往博物馆，在镜头下，我忝为“坐客”，与复旦大学郑教授面对面地“陪谈”兰溪古陶瓷以及香溪窑、嵩山窑。

完毕后，因下一个节目的录制需要，馆方提出馆藏的二枚宋印实物，我借机“上手”。这二枚宋印均是南宋时期铸造，一枚是徐良能的“兰溪开国”铜印（注：清光绪年间在古塘村出土），尺寸较小，印体较薄，手感较轻。还有一枚是左丞相范钟的铜印（注：明中期在里范村出土），但不是丞相之官印，而是在范钟去世后，朝廷颁给范丞相府的印。此印尺寸较大，制作规整庄严，手感沉重。这二枚铜印的印钮（把）均是直条碑首状（鼻钮），与“胡宅勇位”印把相同。

（兰溪市博物馆藏的范丞相府印、兰溪开国的印文和印纽）

突有一种“灵感”浮在我的脑际，馆藏二枚宋印，虽是朝廷颁发，但都不是官印（指官方行政用印，或职事用印），它们可归纳为“赏赐印”之类，体现出一种家族（个人）荣誉感、成就感和威严。那么，“胡宅勇位”铜印是不是也可以归纳进“赏赐印”之列？如果这个假设也成立的话，就打开了释读印文的第二个通道。

我把这个假设提出来与几位同人交流后，张绍芳提出这枚“胡宅勇位”铜印可能与兰溪历史上某个大事件有关联。北宋宣和年间，方腊起事，乱兵波及兰溪境内，唐、胡两个家族组织民兵保境安民，这方铜印是这家胡氏的历史“密接者”。

循巡这个思路，就“勇位”一词咨询叶向军，进行多方位的文献检索。根据叶向军的提示，我忽然想到古代五爵：公侯伯子男，有没有可能也可以称：公侯伯子勇？兴奋中，我马上将“勇爵”一词输入电脑搜索，得到一条信息：《左传·襄公二十一年》：“庄公为勇爵，殖绰、郭最欲与焉。”杜预注：“设爵位以命勇士。”唐刘禹锡《复荆门县记》：“无几何，有由勇爵而授赤社於兹者。”宋叶适《上孝宗皇帝札子》：“右列未能登进勇爵，而儒生或以见薄为愧”。

“勇爵”与“勇位”相通乎？“勇爵”与“男爵”相通乎？关键时刻，古汉语训诂派上用场。“勇”、“男”的字源，我也不啰里啰嗦地“复制”了，还是以发图为证吧：

我又向范立峰、胡子湘、胡晓等师友请教，咨询历史上兰溪胡氏的繁衍分布状况。获得了一批有价值的线索，并得知厚仁胡的胡氏宗祠里保存一块明代古碑，碑文记载北宋末年胡氏家族抵抗方腊乱兵的史迹。这个信息让我们非常兴奋，于是有了厚仁胡的访碑之行。（待续2023.7.26）